6月1日，海南自贸港《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公布，内容涉及全岛封关零关税等力度空前的开放政策，是此前18个自贸试验区和上海临港新片区所不具备的。

全岛封关零关税等制度安排将带动海南产业如何集聚？岛内居民可以购买免税物品这一“破天荒”政策又迎来什么监管考验？内地居民可以让海南朋友帮忙代购吗？海南人买了免税车可以开到内地吗？总体方案带来诸多新思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就此专访了海南社科院签约专家、丝路研究院（海口）院长、复旦大学上海自贸区综合研究院研究员张湧。

全岛零关税将催生海南制造业大爆发

在张湧看来，海南自贸港总体方案最大的亮点就是全岛范围都划为自贸港，其范围远超出业内此前预期。

按照方案，海南将作为海关监管特殊区域全岛封关运作。张湧表示，此前政策用词一直是“海关特殊监管区域”，这次海南方案调换词语顺序，变为“海关监管特殊区域”，其背后内涵是：前者是在现行海关管理体制下的突破，是境内关内，后者是对海关监管体制的颠覆，是境内关外。

张湧认为，2025年前，成功全面封关运作将是海南自贸港建设的重要标志。“我们研究海南自贸港时要注意，‘零关税’并不是它的独有特点，目前的综合保税区都能做到零关税。海南的厉害之处在于全岛零关税，这就不得了，一般零关税也就两三平方公里，海南是3.5万平方公里全部零关税。”

“全岛零关税”将为海南自贸港带来何种巨大影响？张湧表示，一方面将激发海南仓储物流产业发展。

“整个海南能视为一个巨大的境外保税仓了，无论是跨境电商进口，还是出口，都可以把货存在海南。方案中特别提出‘货物在海南自由贸易港内不设存储期限’，存储期限的取消将强力促进仓储物流业发展。”张湧说。

“现在跨境电商的商品退还、维修是一个难题，因为仓库太小，放不开这么多货，如果海南实施全岛零关税，目前跨境电商虽然在全国开花，但海南有望成为跨境电商辐射服务全国的物流分拨基地。”张湧说。

另一方面，海南自贸港“全岛零关税”下的一条子政策将促使制造业大量集聚海南。

这条政策又被称为“原产地规则”政策，即：对鼓励类产业企业生产的不含进口料件或者含进口料件在海南自由贸易港加工增值超过30%（含）的货物，经“二线”进入内地免征进口关税，照章征收进口环节增值税、消费税。

张湧解释称，“这条政策威力将是巨大的。它的意思是，假如一个公司生产所需要的所有零部件全部由全球进口，在往常，在保税区内组装后再销往区外是要补缴关税的，现在你只需要让加工增值超过3成，这个关税就免掉了，而你在当地开厂雇佣工人是很容易完成这3成增值的，谁不愿意来？”

张湧总结，这条政策影响下，零部件来自全球供应链的加工企业将争相前往海南设厂。“我想马斯克将来如果把SpaceX的火箭放到文昌发射也是有可能的。”

“全岛零关税政策的意义在于，让我们看到了海南实体经济大发展的希望，此前我们提到海南第一印象都是看好服务业、旅游业，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生态环保、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智能汽车等先进制造业将汇聚海南，完成新旧动能转换。” 张湧说。

此外，“全岛零关税”还有一条政策提及：对岛内进口用于交通运输、旅游业的船舶、航空器等营运用交通工具及游艇，实行“零关税”正面清单管理。在张湧看来，该项政策似乎为海南交通产业大发展埋下伏笔。

“政策明确岛内进口，但是没限定一定用于岛内，这空间就大了。这写飞机传播可以用在岛内，也可以用在岛外，又分为分两种，运营于海南-内地之间和注册在海南但运营于内地-内地之间，如果后者也能享受免税，那么国内交通运输公司很多要聚集海南了，从海南免税进口飞机，然后用于北京-上海飞行。”张湧说。

岛内居民买了免税汽车能开出来吗？

此次海南自贸港方案另一大吸睛政策是允许岛内居民购买免税商品。这是目前全国100家综合保税区包括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都未曾有过的政策红利，将惠及海南岛上的千万居民。

张湧解释，目前在综合保税区内，一般是没有居民和住宅的，也就谈不上居民购买免税品，从外边进去的人想买免税品是不可能的，即便在所谓“保税展示交易中心”买到的也是含税商品。

“某种程度上来说，海南的这条政策是全球领先的，比如你到日本旅游，离境时可以办理退税，但前提是你买的商品不能在日本境内使用，日本当地人购买的价格比游客是要高的，但海南本地居民这次买完可以随时使用。”张湧说。

总体方案规定，海南岛内居民购买免税商品的前提是“施行正面清单管理”，所谓正面清单管理就是要列出清单，并且在购买时或需逐项审批。至于岛内居民每人每年每次购买免税商品是否有额度限制，仍需等待进一步详细文件。

“不过，我要提醒几个风险。”张湧说，“这一政策力度固然很大，同时也为监管带来极大麻烦，最大的风险来自‘二线’，如何管住‘二线’让海南岛居民购买的免税商品不流入内地将是海南自贸港监管的重中之重。”

“我们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可购买清单中会不会出现私家车？如果有，海南岛居民就可以购买免税进口车。下一步紧随而来的难题就是要规定他是不是能开到内地，如广东福建等地，那么是一律严格禁止开离岛，还是规定一定天数必须返回？无论哪种情况对监管都提出很高要求。”张湧说。

海南自贸港实行进内关外、一线放开二线管住的制度安排。即国境线放松监管，对货物免税，但在海南岛边界建设起海关监管的“二线”，严格管控区内免税物品。

总体方案提出，海南将加大信息化系统建设和科技装备投入力度，实施智能精准监管，依托全岛“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管理系统、社会管理监管系统、口岸监管系统“三道防线”，形成海南社会管理信息化平台，对非设关地实施全天候动态监控。

张湧还提出，岛内居民购买免税商品还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认定购买资格，“这个居民是指户口还是指常住人口？长期出差在海南的商务人士怎么对待？在三亚买房的东北人算岛内居民吗？这些都是待明确的问题。另一类问题是，岛内居民买了一块免税的劳力士手表自己戴着过关，最后倒卖给了内地，这种行为将如何监管？”

针对短期游客在海南购买免税品，方案有所涉及，将此前离岛免税购物额度从3万元放宽至10万元，也就是说游客只需买机票前往海南即可在一年内购买10万元的免税商品。

内地人可以委托海南居民代购免税商品吗？这一问题总体方案也有明确表述，“行邮物品由海南自由贸易港进入内地，按规定进行监管，照章征税。”

对此问题，张湧表示，“这和我们目前从外国海淘的性质是一样的，理论上讲不合法，但是很难完全监管到位。”

张湧强调，允许岛内居民购买免税商品的目的，一方面是便利岛内居民，但考虑当地居民收入水平，其实每年无法购买大量进口商品，另一方面，该政策的目的其实旨在吸引岛外人才。“一个岛外高级人才他是有能力大量购买进口商品的，受此政策吸引可能就会来海南，来了之后就可以免税购买奢侈品、豪车。”

海南或将成中国企业出海桥头堡

海南自贸港另一类对现有政策体系突破程度较大的内容是税制改革。根据总体方案，海南将按照零关税、低税率、简税制、强法治、分阶段的原则，逐步建立与高水平自由贸易港相适应的税收制度。

在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方面，海南对符合条件的企业和个人拿出了截至目前中国大陆最优惠的税收方案——最高税率15%，这一税率已经完全可以与中国香港、新加坡等国际一流自由港竞争。

2025年前，海南税收优惠政策限定了范围，如企业需是鼓励类产业，人才则必须是高端人才和紧缺人才。2035年前，海南税收优惠已是普惠性优惠：对注册在海南自由贸易港并实质性运营的企业（负面清单行业除外），减按15%征收企业所得税；对一个纳税年度内在海南自由贸易港累计居住满183天的个人，其取得来源于海南自由贸易港范围内的综合所得和经营所得，按照3%、10%、15%三档超额累进税率征收个人所得税。

张湧认为，个税方面海南的突破要领先粤港澳大湾区和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后两者目前都是对境外人才个人所得税税负差额实行补贴政策，“由当地把多出来的部分补给你，而且一定要是境外人才，2035年的海南自贸港没有这个限制，境内外人员一致对待，也不是补贴而是直接降低税率。”张湧说。

张湧提醒，海南自贸区另一项税制安排非常值得注意。即：对在海南自由贸易港设立的旅游业、现代服务业、高新技术产业企业，其2025年前新增境外直接投资取得的所得，免征企业所得税。

张湧解释称，“这条什么意思，你企业出去投资，以前回来的利润是要在已经交过一次外国所得税的基础上，再交一次中国所得税或者补齐差额的。现在海南把这个税给你免掉了，想出去投资的企业不是都争着来海南了？如果你投资的地方是免税的，那你两头的所得税都会被免掉。所以凭借这点，海南有潜力成为中国企业出海投资的桥头堡。”

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倪建林也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一般来说企业出海投资利润返回国内，要看对象国与中国是否签有“避免双重征税协定”，如果有则只需补交差额，如没有，则需再全额缴纳25%的中国企业所得税。从海南政策文本看，应该无论如何都会免除三大产业企业的这笔所得税，这项政策开国内之先河。至于集聚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观察。